毛泽东把这些牺牲的烈士及其付出的生命和鲜血代价,看作是一种“心理负债”,看作是生者对死者无可改悔的承诺。所以,无论有多少人反对他,他依然坚持继续革命——继续革命者的理念并继续革命者对于人民的承诺。
他1965年5月重上井冈山时,满怀深情地追忆了他曾经的战友,那些曾经的鲜活的生命和青年人的面孔,毛泽东以背负“心理债务”的债务人自觉一一提到卢德铭、何挺颖、陈毅安、王尔琢、张子清、员一民、宛希先、伍中豪、胡少海等人的名字。
然后,毛泽东以债务人的自觉说:“一想到建立红色政权牺牲了那么多的好青年、好同志,我就担心今天的政权。苏联的政权变了颜色,苏联党内有个特权集团、官僚集团,他们掌握了国家的要害部门,为个人捞取了大量的政治利益和经济利益,一般党员和普通老百姓是没有什么权利的。你提意见他们不听,还要打击报复。”而中国共产党也谈不上完美,“做官有特权、有政治需要、有人情关系。县官不如现管,假话满天飞,忽左忽右,形左实右,这些很容易造成干部的腐化、蜕化和变质,苏联就是教训。”(马社香《前奏》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第156页)
还有一种人把烈士的鲜血看做是自己的“政治资本”,由此他就获得革命的当然代理人资格,以权力的化身、人民利益的当仁不让的代理人自居。这样,革命和牺牲就成为这种人完成政治资本积累的一个自然过程,把历史粉饰、虚饰成为代理人的英明伟大就成为唯一选择。马克思曾经说过资本主义制度下有着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这体现的是资本家群体对于货币资本积累的无限欲望,一些人既然把革命历史想象为政治资本的积累过程,就必然地与资本家的积累逻辑具有可比性……这其实并不难理解,无非是共产党官场中间有一拨人获得了优先展示其“政治资本积累”数量的绝对机会,如此而已,岂有它哉!时光无法倒流,历史一经发生就再也不可能改变了,但是,声称自己的政治资本积累多寡的机会却是随时变化的,这与某些历史人物毫无原则地占据展览馆的大量篇幅是一个逻辑。
孔夫子说过“人能弘道,非道弘人。”孔夫子区别出的两种不同的“道”与“人”的关系的理解方式,在历史和政治场域中间具有永久的普遍性;而孔夫子的优秀学生曾子则提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他们所谈到的其实就是一种债务人的自觉。那些自认为应该“以人弘道”的人,往往愿意奉献出热血乃至生命,张子清负伤之后还要把稀缺的药品让给别的伤员,这就是一种债务人自觉——为了“道”我付出的还远远不够,而毛泽东念念不忘那些年轻人的名字,到后来不惜与强有力的当权派阶层决裂,不怕摔得粉碎,这也是那种“人能弘道”的债务人自觉起作用的结果。反过来,那些把革命经历视为资本积累过程的人,毫无例外地信奉“以道弘人”的信条,他们往往把自己臆想为革命的代表或者真理的化身,由此要求权力和特权,由此自认为有资格排斥群众的权力和批评。
对于政治和历史来说,债务人和债权人叙事是毫无共同之处的。毛泽东想要以债务人自觉去否定债权人自觉,结果就成为精英阶层的死敌,他一停止呼吸,他生前告诉同志的“五不怕”就应验了。毛泽东是预先知道这一后果的情况下做出选择的,这完全是曾子那种“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