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知道,凡是遥远的地方,总有一种诱惑,不是诱惑于美丽,就是诱惑于传说。西藏,于我的诱惑,不仅因为遥远而美丽,更由于仓央嘉措的传说。
那一夜,寒冬冷雨夜,歇于温暖的室内,捧起摆放于枕边的《仓央嘉措传与诗全集》,翻至《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就着醇香的茶,一切都变得那么神圣了,雨,也不例外。雨声曼妙,雨水纯净,点点滴滴落在心间,梳洗,调适,荡涤。于是,心间升起一种敬意,一种寄托,这种意念把所有的浮华与欲望化作一丝清凉。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的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诵经的真言
那一月
转动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柔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
不为修来世只为在途中与你相见
一时无语,便在那冷寂中缅怀了那段消失在风中的爱情,祭奠着那个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的男子——仓央嘉措。
他是布达拉宫最大的王,每天端坐佛堂,接受千百万子民的朝拜;他又是一个孤独的男人,从十五岁开始,就被囚禁在拉萨这座最富丽堂皇的牢笼。
夜,总是在最伤怀的时候显得格外静寂。透过这静寂的夜,看他的那份沉痛的爱,泛滥成一片汪洋,关不住的时候,流出来,只留下两颗泪滴。我徘徊在他的忧伤里,彷徨在他的彷徨里,此时此刻,漫漫长夜,仿佛只有我与这首风情万种的诗独存于世。抬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惆怅,透过空灵的长空,深深拽住了我,有种撕心裂肺的疼。侧耳,听那雨打窗棱,一切恍惚若梦,我不明白,天空的阴霾,究竟是他的伤怀还是我的惶恐?
据说,仓央嘉措出生的那天,天降异象,七日同升,黄柱照耀。多么美丽的场景,却只为你仓央嘉措一人呈现。懵懂无知的婴孩,依偎在母亲怀里吮吸着甘甜的乳汁,却不知自己的人生,早已经被安排。他出生的时代,正是西藏风云变幻,蒙藏满汉各方势力纠葛的多事之秋。仓央嘉措被布达拉宫的第五代班禅桑结嘉措,认定为第六代灵童转世。他就是在这种政治、宗教和权力斗争的漩涡中被推上了六世达赖的宝座,成了一颗棋子,悲悯的一生就此开始了。从此,青藏高原迎来了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活佛时代,一个属于情歌王子的时代就这样不可预知的拉开了序幕。
不记得在哪本书上看到,世间最远的距离,不是我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明明知道彼此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那一天,那一月,那一年》是一首孤独的诗,记录了一个凄美绝伦的爱情故事。一个英俊的男子和一个婉约的女子,于红尘之中,于千年的时光流转中蓦然相遇,四目相对,秋波暗送,相互惊艳于瞬间。这是一段衍生于萍水相逢,相绝于遥遥守望的爱情。凄清而无助,孤寂而彷徨。
白天,他是万千子民朝拜的活佛;晚上,他就化身为拉萨街头最深情的情郎。可悲是,他虽为布达拉宫最大的王,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在一起。
多少次夜凉如水,他偷偷溜出布达拉宫,只为与心爱的玛吉阿米姑娘相约。在润白洁净的花树阴影里,吹响一管悠扬缠绵的弦笛时,总有雪莲精致的花瓣伴着温柔的叹息,轻轻的滑过他的颊边,那晶莹的剔透的色泽,透出隐隐淡淡的清香,千娇百媚的心事,也被碎成层层的涟漪,在暗夜里荡漾开来,被他轻轻的拽在了手心。
然,这并不是他们想要的爱情。他们不甘心只是曾经拥有,不甘心彼此相忘于冷寂的月夜,他们期待缠绵缱倦,他们期待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他是她的沧海,她是他的云,他们许诺,任海枯石烂,离弃的脚步不会衍生于他们的足下。
年轻的仓央嘉措,做出了一个令他师傅桑结嘉措措手不及的决定——他要求还俗。他想解放那些从古到今的政教要人们加诸在自己身上的重重束缚,从此可以在广袤的蓝天下,而非布达拉宫那被砖石砌死的狭窄视线里自由的唱出神情的情歌;从此可以随性去爱,随性去恨,随着心情的起落去饮酒作歌,随着季节的变迁和自己心爱的姑娘去浪迹天涯。但是,从他被选定为转世灵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生命便不再属于自己,他注定要过一种没有选择的人生,尽管那样的人生崇高而尊贵。
他只想做一个凡人,然而以桑结嘉措为首的黄教需要的只是一尊神,没有自由的神。
那一晚下了一夜的雪,洁白的雪地里,留下仓央嘉措早晨离开玛吉阿米姑娘回到布达拉宫的脚印。那脚印成了拉藏汗指证仓央嘉措不可磨灭的罪证——万民心中的活佛竟然私通民间女子!
这,正中康熙皇帝下怀,下旨把仓央嘉措押解北京。分离,终究是成了不可逆转的事实。
我起身打开雨夜的窗户,隔着洞开的雨窗,于仓央嘉措凝眸对视,触摸他孤寂的气息,一望便是三百年。此刻,他温柔的眸子下又掩藏着怎样的心思?
微闭着眼,我仿佛看到他穿梭在雪山之巅,圣湖之畔,他的轮廓从模糊到清晰,那种无奈,那种撕扯,让他身心俱疲,满目萧条。他默默走在玛尼堆边,轻轻摇动所有的经筒,绽放的才情惊起漫地芬芳。他在经殿里听了一宿的梵唱,只为寻找她如花的笑靥。他匍匐在地,上下求索,叩长头于山路,不为朝觐,只为能与心爱的姑娘相遇,重温她指尖的温暖。爱上她,只用了一瞬间,可是要忘记她,却是用生生世世的时间都是远远不够的啊!要不然为什么过了三百年,此时此刻,他的情诗还能情深意切着我窗外的雨声里呢?
仓央嘉措的心在泣血,如山边的杜鹃红得惊魂。如此痛彻心扉的诗歌,如此绝望的爱情,也只有在仓央嘉措笔下才能如珠玉般倾泻而出。
仓央嘉措。我屏息凝神,默默倾听着从遥远的方向传来的歌声。不知是楼下飘然而至,还是从亘古的远方穿越时空不期而来。我合上《仓央嘉措传与诗全集》,目光定在书皮上四个鲜红欲滴的大字上,仓央嘉措。噢,仓央嘉措,我轻轻念出:仓央嘉措。
我深情地注视着他,一如他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玛吉阿米。
写于2011年12月21日晚/修改于2012年正月18日晚(文|670994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