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舒服的床铺！床单雪白，每个床尾还装有电视。我把包往左边的上铺一扔，纵身一跃爬了上去，从包里掏出一本书，躺下来开始翻看。
一对父女走了进来，我探头出去跟他们打了个招呼，一边捧着书，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打量他们。那父亲三十来岁年纪，中等身材，架着眼镜，一副斯文谨慎模样。女儿大约八岁或九岁，衣着漂亮整洁，神情泰然自若，一看就是那种在家里备受宠爱的小宝贝、小公主。
他们刚在我对面的下铺安顿好，火车就启动了。我判断得一点儿没错，那女孩儿就是个标准的“囡大王”——只一会儿工夫，就把她父亲支使出去三四次，一会儿买饮料，一会儿买零食。最后，小家伙终于心满意足地盘腿坐在床上，一边吃着零食，一边调着电视频道。
“宝贝儿，找个动画片看看吧，别看这种成人节目。”
我听见眼镜男子对她女儿说。
“不要！我就喜欢看这个。”女孩儿很干脆地回答她父亲。眼镜男子不作声了。我看见他往棉被上一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谁没点儿心事呢？只有孩子才无忧无虑。我瞥了一眼一眨不眨盯着电视的孩子，继续看自己的书。火车稳当极了，我躺着就像躺在自家床上一样——不，简直比在家里还要自在。虽然捧着书，我却思绪飘浮，不知想些什么。
“爸爸，你爱妈妈吗？”女孩儿忽然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大概是电视里什么情景触动了她。
“呃——”眼镜男子仿佛从梦中惊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斟酌了半天，才小心地说道，“我现在和你妈妈是亲情关系……”
“亲情？”女孩儿转过身，不解地看着她父亲。
“嗯……亲情……”眼镜男子说，“就是对你妈妈负有责任，对你、对整个家庭都负有责任。”
“我不喜欢亲情。”女孩儿嘟起了嘴，说道，“我喜欢听你说，你爱妈妈。我从来没有听你这样说过。”
“呃——”眼镜男子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孩儿嘟着嘴，催促父亲说：“说呀，说你爱妈妈。”
眼镜男子从棉被上坐了起来，把女孩儿拉到自己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
“爸爸爱的是你，宝贝儿。”
“那么你不爱妈妈吗？”女孩儿不高兴地说，“妈妈都那么漂亮哎，跟电视里的阿姨一样漂亮。”
“漂亮，哼！”眼镜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靠回到棉被上，盯着床顶说，“挣的那点钱都花在自己身上，当然漂亮了。”
“妈妈也喜欢我，”女孩儿摸了摸身上的裙子说，“这裙子是妈妈买给我的。她昨天没有打麻将，带我去买裙子了。”
“哼！”眼镜男子又冷笑一声，“那倒真是难得——居然有不打麻将的日子……”
“你不要这样说妈妈嘛！”女孩儿伸手在爸爸手肘上拍了一下，正要说点儿什么，忽然被电视里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又转过脸去继续看电视。
眼镜男子仰躺在棉被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
我继续看书。可是脑子里纷繁复杂，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忽然，眼镜男子坐起身来，小声呼唤着女孩儿的名字，让她转身对着自己，然后吞吞吐吐地说：
“要是爸爸和妈妈离婚，你喜欢跟谁？……”
“不，我不要你们离婚。”女孩儿回答得又快又干脆。
“其实离婚也没有什么，爸爸还是你的爸爸，妈妈也还是你的妈妈，我们会像以前一样爱你……”眼镜男子试图继续劝说。
“你们要是离婚，就把我从中间劈开，一人一半！”女孩儿忽然决绝地大声说。
眼镜男子脸色唰一下变得苍白。我看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嘭一下撞上了床顶，但是没顾得上摸摸自己的头，就一把将孩子拉到怀里，颤抖着说：
“宝贝儿，你怎么说这种话？……”
“你们要是离婚，就把……”女孩儿见自己话语奏效，又直着嗓子喊了起来。眼镜男子连忙捂住女孩儿的嘴，眼睛恐怖地左右看看，仿佛在回避那血腥的场面。
“不离，宝贝儿，爸爸不跟妈妈离婚，永远也不跟妈妈离婚。”他一迭连声地说。
“那么，你说一声，你爱妈妈。”女孩儿带着得意的神情，乘胜追击。
“爱，爸爸爱你妈妈。”
我把书扣在脸上，微笑起来——原来被孩子这样“屈打成招”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文/2287268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