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我参加了我们医院的食堂承包招标会议,我负责做会议记录。当我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桌子旁边已经坐满一圈人了,旁边座位上散落着两三位同事。
我在剩下的空位上坐下来,扫视了一下周围,发现桌子的这边坐着我们单位的领导、干部和几位同事,对面坐着一些陌生人,从穿着打扮和神情举止来看,应该就是参加投标的人员。
我看了一眼就不再仔细看了。我有一个习惯,一次看不出个名堂的东西索性就不看了。
按照会议设定的程序,投标人员在抓完阄之后,就离开会场到楼下小会议室等候,然后按照顺序逐一在招标小组面前陈述承包理念。
哈,这下我可以仔细观察每一位投标人员了。
他们基本上是以夫妻为单位来进行陈述的,六组投标人员,有三组是夫妻——夫妻是社会最基本的经济单位嘛。
第一对夫妻三十来岁,男的中等身材,方脸,眉眼间透着机灵;女的纹着眼线,头发全部梳向脑后,看上去十分能干。他们拿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读起来——看来都是有备而来。院领导问了几个问题,干部问了几个问题,职工问了几个问题——简而言之,招标小组问了几个问题。我看见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们飞快地转动眼珠,这是在权衡,在计算……对于不确切、或者不利于自身的问题,他们的声音常常放低了,对于有把握、或者有利于增加对方好感的问题,他们的声音常常又抬高了。
然后是第二对夫妻,这一对比第一对要年轻一些,但估计也三十出头了。男的狭长脸,清秀中略略有些浮躁;女的鹅蛋脸,头发也梳向脑后。她看上去要比第一位妻子温和,比她丈夫持重。她常常把丈夫没有领会的意思复述一遍,或者纠正他表达中的失误。看得出来,这位妻子是她丈夫缺陷的最好补充。
第三对夫妻要比前两对年长一些,大概有四五十岁。男的操一口杭州话。一直以来,我不喜欢听杭州话,觉得有一股盛气凌人兼油腔滑调的味道,但由这位投标人口里说出来,倒不是那么讨厌。因为这人多年来一直承包某银行的食堂,辛劳的经营帮他去除了那分浮腻。我发现他的眼睛小而清爽,像是画上去的。我老觉得有着这样小而清爽的眼睛的人会把事情做得很细致。
因为大会议室的空调坏了,大伙儿热得受不了,于是半途转战到楼下小会议室。
第四位投标人以前承包过我们的食堂,双方知根知底。他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五官看上去条理分明——眉眼是眉眼,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的确,他的餐饮也是条理分明。尤其早餐,麻球就是麻球,青果就是青果,每一样东西都很像样。我还记得每年四五月份,他们会出一些时令小品,像染着叶汁的乌米饭,就是我最喜欢的,一点也不比寿司店里的寿司差。
因为深知食堂承包的艰难,这位老承包人提出零承包款承包。
第五组与另外投标人有些不同,当时来不及理头绪,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不同一点点都浮现了。
哦,他走进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先坐到位置上,而是散发给院方每位人员一份装订得很像样的资料,然后往扶手椅里一靠。他后面俯身站着一位请来的技术顾问,他们两人一唱一和。这位投标人员说,他不在乎能否在食堂里赚钱,他只是想做出些名气。因为他还有别的产业。他甚至愿意在食堂里搞点投资,比如说装修啦什么的……
这个食堂的伙食太差了!以前我老爸住院的时候……这位老板说。
然后是最后一位投标人。这人三十来岁,小平头,一眼看去就显得敦厚、诚实。他也准备了一些资料,但没有前一位准备得完善。他把资料分发给领导,然后在座位上坐下来。
领导照例问一些问题。像所有那些回答问题的人一样,他也是小心谨慎,但他给人的感觉是承诺时更为踏实,为自己留有余地时更为中肯。他的口齿有些粘滞,我发现在现实生活中,口齿粘滞的人倒似乎往往比口齿伶俐的更容易赢得好感。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仔细地观察人了。生活中几乎没什么交际;上车就戴上耳机,两眼盯着窗外;在单位也只是与几位同事打打交道……我就是过着这样简单安静到几乎边缘的生活,我也喜欢。
但是偶尔跟外界接触一下,还是会给我一些感触。像这些人,我知道他们是踏踏实实在社会上生存的一个群体。他们每一分的钱财都来得不容易。他们比我活得更加深入。
我是吃不了他们所吃的苦的。无论起早贪黑、辛苦操劳、还是对各种挑剔笑脸相迎,我都承受不了。
在历史滚滚前行的车轮后,我觉得他们正是那一群挥汗如雨、奋力推动的小蚂蚁。而我,我仿佛是一只潦落的蟋蟀,坐在大道旁的草叶上,发一阵子呆,又拨弄几下琴弦,发出喑哑的声音。(文/2287268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