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非借不能读

 李晓莉   2009-05-21 21:10   1375 人阅读  1 条评论

  幼时家贫,又是在偏僻的乡下,上学前没有见过书是什么样子。对世界的理解也仅限于知饥饱,感冷暖。但天生的多感,使得我对花开,对草长,对燕来,对麦黄,对一切新的变化,总欣喜地有说不出的激动。那时的生活就是看天看地,看云飞,看风来树摆,看雨来河涨。自然的美总能深深吸引我,并将我沉湎其中。对于文学的想象是起源于母亲一遍又一遍复述的牛郎和织女的传说。自打知道一句一句的话,可以说成动听的故事后,我的注意力就从对自然的关注中分散许多,分散到和小虫,和牲畜的对话间去。我也常常把自己想象成那个美丽的仙女,一直飞到遥远的星空。
  
  六岁读小学。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开学第一天上午老师发书。那是我第一次拥有书,当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们的时候,甚至紧张到了手脚冰凉。我把那一册册白纸墨字的书本全部打开,铺在破旧的书桌上,脸埋进去,深深呼吸,小小的心快乐地颤动着。当晚,我是抱着书包睡着的。那是妈妈用旧床单改制的书包,打了补丁,本色早已暗淡。但这些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书包里的东西。那才是我的宝贝。第二天清晨,母亲问:“昨天碰见什么高兴的事了,做梦都嘿嘿地笑?”
  
  11岁转到县城读初中。住校。潮湿昏暗的寝室连我共住了12个女孩,均来自离县城较远的乡下。大家一样地穿着朴素,精打细算。那时的教学条件还很差,学校没有图书馆,连小小的阅览室也没有。虽然校外有租书店,却也多是大部头的武侠小说、言情小说。但蠢蠢欲动的思想正如春日疯狂拔节的麦子,已不能满足于课堂文字的狭隘空间,就相约着,从嘴巴里节约下五分、一角的钱用于集体借书。新华书店在离学校较远的县城中心,办一张借书卡,租金是每月10元,一次可以借5本书,但是必须在月内归还。我们总是轮流选书,每次3人。因为书是借来的,而且有归还日期限制,所以总是尽可能挤出多的时间去读,读时也格外爱惜,格外仔细,甚至还用本子做了细密的记录。我就是在那样节俭的六年中学时间里,读了许多国内国外的名人名著,记录用的本子也密密麻麻地写了十几个。那时的我极其偏科,物理、化学很少高分,倒是语文成绩一直是年级的领跑者。老师也常拿我的作文在各班传阅。有时,当我从人群走过,就听得人声里有轻轻的议论:“这就是谁谁谁啊,就是那个写什么什么的女孩。”浅浅的唏嘘声在空气中飞扬。我颔首微笑,把内心小小的骄傲归功于一本本借来细读过的书。我想,除了同寝室的这12个青春女孩,没有谁能体会我们那种物质上贫瘠和精神上丰富的极度反差,没有谁能体会我们在等待阅读时的焦躁和急切,没有谁能体会六年时间坚持的不易。我们贫穷,有的甚至非常贫穷。六年,我们在互相间的支持、贴补、鼓励中走过,直到高考来临,才各奔东西,散入苍茫人海。但是我相信,对于我们每一人来说,这六年,这独特的阅读经历,还有彼此的扶持,将是各自人生长河中弥足珍贵的记忆。
  
  中学时我以为等上了大学就可以改变如此窘迫的读书境地。我曾那样迫切地期待高考,期待大学图书馆里的那些墨色书架。大学倒是轻易地读了,只是,生活的贫穷现实地打破了我对轻松阅读的想象。
  
  大学北校主干道两旁那些法桐,枝叶浓密,棵棵参天,释放出的股股阴凉总能安抚人类焦躁的灵魂。清晨,这里到处是朗朗的英语声;傍晚,也满是依树静读的身影。我一次次从这里走过,从路头的图书馆走过,像一个肩负使命,途径圣地却不得入内的教徒般懊恼。为了解决学费和生活费,我不得不同时谋了三分兼职。一份是在学校食堂当勤杂工,还有两份就是做家教。所以,我不得不放弃在法桐树林,在图书馆尽享书海畅游的奢望。曾有时,我深深地绝望于生活的艰辛,我多么渴望象那些青春女生一样可以享受生活的浪漫和丰富。但是,没有选择,我注定是一只为生存努力旋转的陀螺。
  
  境遇的改变来自课堂上我下意识地指出老师对古体诗韵律中“拗救”用法的一个错误评析。夜幕降临时,一个高大的阳光男孩在食堂门口唐突地拦住我,他说他想多了解一些有关“拗救”的东西。我们坐在那些挺拔的法桐树下的石条椅上,细细地谈论了“本句自救”“对句相救”“和“大拗孤平救”。这是属于我的第一份法桐树林记忆,而且是一份相当愉快的记忆。后来,他帮我联系了一些为公司、各类单位撰写文稿的工作。他说:“你可以安静地写,不用受东奔西跑的苦。而且趁现在就在一些部门打下声望,对你将来工作会很有帮助。这个很适合你做。”我笑着说试试。等越写越上手时,就完全辞去了其他兼职。报酬的丰厚让我深深感受到知识的力量和文字的力量。我把这些收获仍旧归功于那些读过的书籍。
  
  他也很爱读书,却很少去校内的图书馆。总是买书来读,在扉页认真地写下自己的名字。并且会一边读一边在书的空白处注满自己的见解,以及一些书中未提及的出处、典故和野史之类。他说这才是真正地读书,才是真正地积累属于自己的东西。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把读过的书交给我,说是交流。我一边看着作者原文,一边品味着他的赏析,同时和两个人进行着思想交汇,然后再把自己的感触写在一张张纸筏上,夹在书页中交还给他。就这样,大学四年,我读过了他所读过的每一本书。
  
  毕业在即,分手在即。一天他在电话里郑重地说有太重要的礼物送给我。一惊,苦忍多时的心隐隐疼痛不已。他有太好的家庭背景,毕业后,不知道会有多么光明的未来。而我,这个乡下的土丫头,还真的不敢相信安徒生童话故事里关于王子和灰姑娘的结局——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早已臣服于生活的不易,臣服于种种望尘莫及的不平等。我没有灰姑娘的勇气。他说这是虚伪的假自尊和极度的不自信。
  
  见面时才知道他所说太重要的礼物原来是整整两大纸箱的书。他说:“你用一个吻换我这四年的人生见证,怎么样?”我用手指划过一册册书的脊背,信手抽出一本,打开,上面他的字和夹纸中我的字就突然刺痛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块。泪落下来。我望着他笑,轻轻地摇头。
  
  毕业后,我留在了这个城市。一如他说的:“趁现在就在一些部门打下声望,对你将来工作会很有帮助。”我顺利地在一家曾经为他们写过稿件的公司上了班,免去了求职的奔波,而且待遇不错。有时,我会不由地停下手中的工作,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外的蓝天,细想他的模样,细想那些共同读书的经历。分别半年,却如同一个世纪那么长,长得我不敢回想。我甚至开始懊悔当初的胆怯,甚至想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勇敢地选择挑战。
  
  一天,前台转来电话说楼下有人找。
  
  带着预感的慌张,我急急冲下楼梯,迎面,是他张开的手臂和脸上写满的不舍。他说:“既然你见证了我最珍贵的四年青春,就负责见证到底吧。”
  
  袁枚在《黄生借书说》里讲:“书非借不能读也。”是的,书非借不能读。直到现在我仍旧把取得的种种成绩归功于那一册册借来读的书;也一直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可以决定一切;也一直坚持人可以物质贫穷,但不能精神贫穷。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借书竟然借来一个老公。呵呵,读书吧。而且,书非借不能读。(文/李晓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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