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散论(下)

 汤树东   2009-04-22 16:17   1187 人阅读  4 条评论

  四
  
  全局性地审视诗歌,其最大的职能莫过于,把本民族的语言语体优势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这使诗歌成为最早的文学和最古老的民族记事体例。中国古诗,在表现汉语音与语体优势方面,几乎达到极致,或许它过于成熟,以至瓜熟蒂落,没落。
  
  新诗是否在表现汉语优胜处方面,寻找新突破,再来一次瓜熟蒂落呢?
  
  我们很难记住一首新诗,这是人们最感苦恼的事情。白话诗写得精简时,就像古体诗了,当它拖长表达,就显得罗嗦,并渐渐散文化起来,这是我们容易把新诗与散文混淆的原因,这一诗文错乱,很难在“诗是诗,文是文”的文言语境里出现,因为音乐性把两者错开了。
  
  朱光潜认为,诗就是“富于音韵的散文”,如果说音乐是跳跃的,那么赋予诗以音乐效果的诗,才算上承。这一方面的实践者是徐志摩、刘半农等,徐诗很有音乐效果,便于记颂,他所写的主题没有什么新花样,只是他音韵与文字搭配的追求上,恰到好处,其诗得以广泛传流也在于此。
  
  可惜的是,徐志摩发起的“以声成文”之创作传统,闻一多以“格律”体应和过,之后,声学专家刘半农,继接过,然而,苦于没多少人跟进,难以蔚然成风,而且文辞要遵循音韵旋律,是要流汗的艰辛事,这一直以来就是自由诗的大敌,加之中国文人学士,死守自由诗,“不自由,无宁死”就成为他们诗歌创作上“偷了懒而不知”,放任放纵起来了。
  
  音乐效果成就了诗的高贵与雅致,它让诗的文字成为非如此不可,如果说诗的遣词造句是随意境而调用的,那么,意境的诗化,是由文字造成的音乐效果造成的,如果说诗是自由的舞蹈,那么,音律就成了限制它不走向放纵的舞步,使之走向美的轨迹。
  
  “诗之所以能激发情感,完全在它的节奏,节奏便是格律”(闻一多《诗的格律》一文)。——音韵节奏既是诗的内核,也是诗的心脏。能诗的人,必是有音乐节奏感的人,能用文字织出音乐节奏效果的人。当他把音乐规律,如韵脚、节奏等融通在文学表达上,他的话语,他诗文,就会比平白的表述,上一个大的台阶(或境界),高人一筹,——他赋予他的创作以音乐性,这不是人人可为,且为之而又叫人拍案叫好,需要汗水、灵感,甚至禀赋。
  
  据说,古人是这样写诗的:取得一个自认为好的主题,心头里憋着,且不急于说出,先苦心寻找适当的修辞、节奏、韵脚,以至格律,还要斟酌一番,才肯动笔,成诗后,并不轻易给人看,先搁在一边,过一段时日,翻出来看看,觉得面目可憎,修改一番,又搁置起来,又修改,又搁置,于是再三,方肯定稿,出示给人评定。现代人对于写诗,如果还这样,就被认为是迂腐了。
  
  五
  
  眼下,现代诗写作的唯一和必然的出路是在语言化的基础上,重新把语言变成工具,使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做到“诗言志”。——这段话来自黄灿然的一篇论文《在两大传统的阴影下》,此文就新诗一方面要肩负由汉译传递的“西诗文学传统”,一方面要背负由完美而沉厚的古典诗传递的“古典文学压力”,新诗就是试图在这两大传统形成的夹缝里寻求突破。
  
  然而,一个平民百姓,如果没见识过老外的情事与浪漫,没接受过西方自我、存在、唯我、唯美等主义和思想的教训,没知道一些希腊、基督的神话故事,他是很难读懂新诗的,毛主席批评中国现代文坛“言必及希腊”的艺术恶习,这话用于批评新诗,大有意味,新诗的文化传统,根不在中国,而在西方。
  
  ——它是一棵没有心的大树。
  
  诗与文的另一个分水岭是:后者是对于客体的“呈现”,前者则是“体验”。
  
  诗是体验体悟的展示,它的思维是跳跃式递进的,对于个体的种种遭际,诗不急于否定或者肯定,一句话,它不是一种看法,它不屑于把个体的看法裸露出来,强加于人,因而有些诗句,你没有那种阅历,或虽有那种阅历却没有那种体认,你不能共鸣,你只能认为它好,却不知好在那里。
  
  文章是经历经验的展示,它的思维是逻辑推论,是线性水平式行进的,它表述的是一种看法,否定或者肯定,文章的语句有明确或强烈的指示性,那怕你没有作者的那种阅历,你也能接受,只要它合符逻辑。
  
  “诗是介于意识与无意识中间地带的一座桥梁,一座迷雾缭绕的岛屿,这就是为什么散文及不到的地方,诗歌却能暗示。散文太表面了,诗歌在深层,诗歌是更为间接的,却又更有意味,更加丰富”(摘自奥修《探寻——谈〈十牛图〉》)。奥修说到了一点,诗是一种体验,生命的体验,因而给人一定的不明确是很应该的,因为体验的东西往往是意会而不可言传。
  
  古典诗的另一种魅力,是它的体验性,音乐是一种体验,诗是一种灵感,灵感是什么?体验的结晶。
  
  中国的文化传统“儒、释、道”论说的法门不同,然而,体验式理解是它们的共通点。可以说,体验哲学是中国文化的生命之源,古典诗的根深深地扎在这一文化土壤上,显得根正苗红。
  
  而中国新诗(自由诗),没有这样的幸运,它试图并急于展示个体的看法。
  
  阅读新诗,给人的感觉是,字里行间有强烈指示性。而当作者极力展现自己对某一事物的看法时,它的诗行就变得以“小我”为中心,渲染个人的悲戚,他们不知道自己是“以文为诗”,以玩文字游戏的方区,兜售自己看法。于是,读诗的我们,不得不携带着思想与推理,以猜度的方式,试图理解作者,这样,大家就被作者牵着鼻子,走进它刻意设计的理念里头。
  
  这样的诗,读多了,人会被各种思想观念充斥,显得过于理智,没有情感热力,显得冷漠。新诗不能执掌诗的教化职能原因也在于此,它不能激发人的情感体验力,它以“怀疑主义”理念为借口,就几个“哲学观点”,复制来,复制去,它以诗的名义,张扬文章灌输的能耐,读来固然有天衣无缝的技法在,然而,显得罗嗦,苍白,没有血肉,由于是在说教,于诗便只有徒劳的结果。
  
  更可悲的是,现代文化几乎是一种说教文化,而不是体验文化,中国新诗的根植在这种文化里头,就显得像在表演,在灌输,在玩文学游戏。
  
  这是新诗走了几乎一个世纪,仍然只是尝试的原因,试想,没有心的根可以永远吗?可怕的是,中国新诗使人感觉有点迷途而不知反,然而,新诗像狗用后腿走路,走得不好,但能走——这是自由诗坚持者的固执。(文/汤树东)

本文地址:https://tomtang55.us.to/post/227.html
版权声明:本文为原创文章,版权归 汤树东 所有,欢迎分享本文,转载请保留出处!

评论已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