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富财把上班记时感应卡在打卡器上晃一下就箭一般往出租屋冲,老婆杜春花从遥远的家乡来了,下午四点钟到的。三年了,三年没与杜春花亲热了,身体蓄积的能量要不是皮厚早就爆炸了。张富财完全是跑步而行,上楼的都是一步三级。张富财“呼”的推开房门,把正望着满桌子腊鸡腊肉的杜春花吓了一跳:“还是那德行,莽莽撞撞的----”“春花,可想死你了。”张富财气喘吁吁的顾不上看杜春花从家乡带来的土特产,反手就把门拴上,两步蹿过去,抱起杜春花就往床板上放。“干嘛呀,都老夫老妻的了,还那么猴急,不饿吗?”杜春花口里说着,一手紧紧缠着张富财的脖子,一手向张富财的那个地方探去。“饿,老子都饿了三年了,早饿得慌了。”张富财把老婆放在简易的铁架床上,又拉过汗味厚重的被子垫在杜春花的身下,三下两下把自己脱得精光,杜春花也一件一件地脱。杜春花的衣裤才脱到一半,张富财就爬了上去。刹时,锈迹斑斑的铁架床发出吱呀吱呀的欢笑声。
张富财喘着粗气,满脸汗渍,节奏却没有放慢。出来打工三年了,杜春花在家带孩子,张富财曾多次想去找个路边鸡把问题检决了,但他一次又一次忍住了,他一怕惹上什么病,二来心痛钱。他非常清楚家里的状况,清楚自己并没有因为父母给他取名张富财而富贵财源丰,相反,因为老父老母有病缠身,只给他留了三间灰暗的瓦房,两个药罐。父母这两个药罐成了一付不轻的担子。三年前,村里那个无父无母的远房表亲去广东打工回来后建起一幢两层小楼时,张富财才终于明白不能老呆在家里,也不能再呆在家里了,再守着那一亩三分黄土高坡,父母的草药钱都成困难。张富财决定出来打工时,也正是儿子该上学的时候,儿子六岁了。张富财父母没上什么学,他的上学经历告诉自己,孩子的启蒙教育很重要,想来想去,就让杜春花留下来照顾儿子,做饭洗衣还是女人在行,再说,杜春花好歹是小学毕业生,辅导儿子一两年是可以胜任的。张富财把家里草草安排了一番,就与那个远房表亲来到了广东,进了这家皮鞋厂,虽然每天加班加点,常常是晚上十二点还在流水线上为鞋底刷胶,但每月省吃俭用可以寄回家一千五百元。想着父母妻儿每月这个时候收到一张数量不小的汇款单的幸福样,张富财常在梦中笑醒,而每次醒来,捏着胀得难受的部位,睁着眼睛到天明。
转眼儿子上三年级,学习早已上路。杜春花对儿子的语文数学已搞不懂了,更不用说英语。在这几年里,张富财每月寄回去的钱,缓解了家里压力,老父老母吃的药贵了,病痛轻了,心情也好了。这二老心情一好,就主动提出孙子由他们照顾,叫杜春花也去打工。老人心痛儿子,三十几岁的男人,女人不在身边,那过的叫啥日子?杜春花舍不得儿子,可早已想张富财想得彻夜难眠了,再说两个一起打工,相互照顾,又多挣一份钱,看看人家左邻右居哪家不是把几个月大的小孩子扔在家里,双宿双飞。一想到双宿双飞,杜春花就更难入睡了,心里巴不得立刻飞到张富财怀里。
杜春花要来广东,张富财好说歹说也没请到一天半天假,不得不旷工半天出去找一间出租房,杜春花来了不可能住厂里,更不可能住旅馆,为这张富财被主管罚了50块的款。这边张富财刚把厂里简单的行李搬进出租房,那边杜春花就动身南下了。两天两夜的火车,张富财四十八小时没踏实过,一会儿想妻子来了,第一晚要乐她三五回合,一会儿又担心妻子第一次出门,会不会遇上骗子。好在妻子听他的话,买了个二手手机,一路报着平安,虽然几乎每条信息都有错别字,但张富财看来就是一支接一支的强心针。张富财在离厂三公里的车站接妻子也费了好大一堆废话,才批了半个钟,把妻子接回出租房时口水都流出来了,想到车间科长满脸的横肉,保工作要紧,只好在妻子的奶子上揉了几下就慌忙赶回车间,一路上跑步前进仍然迟了五分钟,让科长训了个狗血淋头,故意罚他晚上多加两个小时的班。
张富财紧紧搂着妻子的腰,使劲的捣腾着,杜春花也扭动着屁股,嘴里哼起了只有他俩才听得懂的山歌。
突然,“嘭——嘭——”两声巨响,惊得张富财整个人像皮球一样弹跳起来,雄纠纠的地方瞬间成了逗号。“查房!查房!”原来是村里治安联防队查暂住证来了。两声巨响是联防队员踢门发出的,可能踢门的人也没注意这房门是铁皮做的,里面空间又小,踢上去声音就特别大。杜春花吓得抓起被子紧紧裹在身上,全身打哆嗦;张富财接连呼了几口气,心里的“咚咚”声稍弱了点,安慰杜春花:“是查房的,怕什么,又不是强盗。”张富财边说边胡乱套上衣服,拍了拍还在发抖的杜春花,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了三个身着“治安”服装手提警棍的联防队员,一位又高又瘦长得像竹竿一样的联防队员弯着身子往里看了看,低着头走进来,很不高兴地问:“没听到敲门吗?”
“实在对不起,已经睡着了。”张富财小声地说。
“睡着了?不是亮着灯吗?”竹竿嘴里咬着口香糖一扭一扭的,还吹了个不大不小的泡出来。
“这,这,上班太困了,躺在床上就睡过去了,忘了关灯。”张富财费了好大劲才编了个自以为很好的理由。
“暂住证呢?”竹竿边说边扫视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一支脚很有节奏地点着地板,像在跳舞。
张富财赶忙回头在床头取下一个皱皱的塑胶袋,慌慌张张地掏出一张暂住证递给竹竿,一看是过期的,再掏出第二张又是过期的。竹竿不耐烦了:“到底办还是没办啊?”
“办了,是厂里统一办理的,你看,这是我的厂牌。”张富财一时想不起新办的暂住证放在哪儿了,想先拿出厂牌稳稳联防队员的火气,当然能就此了事就更好了。
“我看你厂牌干什么?我要看的是暂住证。”竹竿有些火了,“叭”的吐出一个泡泡,吓得张富财把脖子缩了一缩,心里更慌了,干脆把个塑胶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在一堆健康证、上班卡、银行卡、过暂住证,还有十多张家里寄来的照片里翻来翻去。
“什么暂住证?”杜春花已穿好了衣服,用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在床帘背后接口道。杜春花没出过门,还不知道暂住证这事。杜春花一开口把竹竿吓了一跳。竹竿一回头,杜春花正好拉开床帘。“还有一个人啦,你的暂住证,也拿来。”
“她今天刚来的,没有办理。”张富财心里埋怨妻子这一开口又得交几十块了。
“刚来,刚从哪里来啊?”竹竿对张富财的回答显然不满意。
“从家里来,我妻子。”张富财没听出竹竿的意思。
“结婚证呢?”
“忘了,走之前都收拾好的,走时忘拿了。”杜春花说。
“忘了?”竹竿似乎有什么重大发现,嘴角弯得深深的,挂起一丝得意笑意,差不多把半边瘦脸都弯没了,“老实点吧,是不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没有,你看,我们有身份证的。”张富财急了,正巧翻到了身份证,说着就递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张富财脸上让竹竿狠狠刮了一耳光:“问你暂住证,你给我厂牌,问你结婚证,你给我身份证,你挺会转移视线的啊-----”
一股热流从张富财的鼻孔里冒出来,张富财抹了一把,一手鼻血,也有点火了:“你们凭什么打人,凭什么可以打人?----”
“还嘴硬!顽固不化!”“啪”的又是一耳光。
张富财先前的欲火瞬间变成了怒火,一头撞过去,竹竿就像根真的竹竿一样轻飘飘地倒在了仄仄的屋角里,“哎哟哟”地叫了两声,又用本地话对着门外吼了两句。另两个正在查别的几家的联防队员听到竹竿叫声,一起冲进来,看见竹竿倒在地上,举起手中的警棍照着张富财辟头盖脸地一通乱打。杜春花哪见过这种阵式,听到张富财的惨叫声,就要冲上去拉人,给竹竿从后面一拖一甩,倒在了竹竿刚在倒地的地方,昏了过去,竹竿顺势补了一脚:“鸡婆”。
眼冒金星的张富财被横放在摩托车后面带进治安联防队办公楼,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进一间漆黑的屋子。竹竿三人感觉好久都没这么累了,回到办公室休息了片刻才又返回到黑屋子打开了灯。黑黑的屋子一下亮如白昼,强烈的灯光照得迷迷糊糊的张富财睁不开眼。“兄弟们,过过手瘾先。”是竹竿的声音。话音刚落,张富财的全身肌肉就紧绷起来,竹竿与两同事手脚并用,一阵乱拳,竹竿嘴里还不停地骂道:“敢还手,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还手,说,你的暂住证没办,你还在嫖娼----还袭警,说,说呀。”一轮接一轮的攻击,张富财终于用肿得像猪嘴的样嘴按照竹竿的话说了一遍。竹竿三人笑了,喘着粗气揉着手腕笑了,笑着又回到办公室,每人开了一瓶可乐,喝得有滋有味。
杜春花睁开眼,浑身冷冰冰的,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后脑勺隐隐作痛。杜春花动了动脖子,才想起刚才的一幕,富财呢?杜春花顾不上疼痛,爬起来一边叫着张富财一边走到出租屋外寻找。对面住户隔着窗户说:“那个人让联防队的带去了,你还不赶快想办法把他搞出来,晚了让厂里知道了会开除的----”杜春花一听到晚了厂里会开除,也没问联防队在哪里,就往大街上走去。在她的意识里,大凡这些国家单位都在街上的。夜已深了,没什么整体规划的村子对刚来的杜春花来说,完全是个迷宫,走了一阵,也没找到个什么国家单位,想找个人问问,除了远远偶尔有一两声摩托车的哨声外,就是彼起此伏的狗叫声。杜春花转来转去,转了几圈连回去的路都忘了,在一间供着“社稷神”的屋子里,杜春花缩在角落,伤心地哭了。
竹竿三人喝完了可乐,其中一个说:“今晚终于有个像样的报告了,白头翁一定很高兴。”竹竿敝了敝嘴:“就你知道白头翁,打什么报告,我们自己一样可以处理,这样不更好吗?”“我们?处理?”两个队员没明白竹竿的意思。“这些农民工都胆小,他都承认了有罪,管他真假,先让他出点血再说。”竹竿脸上露出神秘的得意。“也是啊,拳瘾也过了,再捞点加油费也不错,这年头,油价比工资涨得快多了。”二人随即附合道。说干就干,竹竿三人再次回到那间黑屋子,两人进了屋,竹竿走到隔壁的一间更小的屋子里坐着。张富财被两人像拖死狗一样拉到一张只有三条腿的办公桌前,竹竿坐在桌子后面跷着二郎腿。
“姓名?”竹竿吐出一个烟圈,慢吞吞地翻开一个文件夹。
“张,张富财。”
“哪里人?”
“山西,杏花村人。”
“知道你的问题吗?”
“知道,嫖娼,没有暂住证。”
“还有呢?”
“还有,袭,袭警。”
“你知道这些加起来可以判几年吗?”
“会判刑?”
“不错,少则三年,多则十年八年也不一定。”
“可是我是冤枉的啊----”
“嗯!”竹竿一掌拍在办公桌上,三支腿晃了几晃,“不过,我们念你是初犯,只要保证以后好好做人,是可以从轻发落的。”竹竿三人看到张富财听到这话后脸上充满希望,他们心里也充满希望。
“好,好,我给你们保证,我以后一定规规矩矩做人,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任何法规。”张富财几乎是磕头状。
“那好,交点罚款,就可以出去了。”
“罚款?多少?”张富财心里一紧,他不知道要一千还是两千,无论是一千还是两千,都是在挖他的肉。
“你想想,你这样的罪行,可大可小,说小是遇上我们,交点罚款了事,说大就是——”竹竿看着张富财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
“我认罚,我认罚。”张富财想起刚才的那一顿拳脚,脚底的冷气冲上脑门,就当破财消灾吧。竹竿望了两同事一眼,得意之色溢于言表。“三万吧,就三万。”竹竿伸出三根白白的指头在张富财面前晃了晃。
“三万?”张富财看到的似乎不是指头,是捏在匪徒手里的三把利刀,一下瘫倒在地,“不就是老子说这三年工白打了?凭什么?凭什么啊?”张富财越说越激动,疯了般大吼起来,竹竿狠狠踢了他一脚,与两同事匆忙锁上铁门出去了。
天刚麻麻亮,有位挑着菜的大妈路过祠堂,看见杜春花穿着薄薄的衣服不停地抹泪,以为让人强暴了。大妈放下菜筐走过去:“闺女,咋的一个人在这哭?”听着浓浓北方味的普通话,杜春花一声就哭起来,把昨晚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大妈听后叹了口气:“闺女啊,那你快去把你那口子接回来吧,没杀人没放火的,大不了就罚点钱,啊。”接着好心的大妈又告诉杜春花怎么去联防队办公楼。
杜春花按大妈指引的路线,用很生硬的普通话问了几个路人才找到治安联防队办公大楼,去得太早,大门锁着的,透过大门可以看到十几米远处一间小屋里有个人趴在桌子上睡觉,看样子是个值班的。杜春花用力拍了拍大门,那个睡觉的半天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慢慢的伸了一个懒腰,用手拍着不停打哈欠的嘴走出来,冷冷的问:“什么事?”“找俺男人,昨晚被你们抓的,不,带过来的那个。”“昨晚,好像是带回来一个人,八点半来吧,现在还早,没上班。”说完头也没回继续拍着嘴打着哈欠回到那间屋子趴在了桌子上。
竹竿三人见捡不到便宜,便按同事先前说的,写个报告交给白头翁处理算了。竹竿三人口中的白头翁就是村里治安联防队主任白三天。这白三天是个半世年纪的老头,肥胖的程度能让人一眼便看出他至少有三高: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白老头头发几乎全白了,皮肤也白,大家背地里都叫他白头翁,而且叫得有些咬牙切齿,尤其是那些被他教训过的打工仔,骗过的打工妹们。白头翁一坐到办公桌前,竹竿三人叨着香烟门也不敲就大摇大摆走进来:“头儿,收获大了。”白头翁不愠不火地看了一眼竹竿:“说吧。”竹竿便端过白头翁的茶杯喝了一口,让另一同事把昨晚的事给详细说了一遍,几乎说成了香港警匪片,只是竹竿倒地呼救那段删除了。
听完了报告,白头翁连声说好,接着问:“为什么不把那女的抓来?那是最有力的证据。”竹竿三人才恍然大悟的样子:“是呀,可惜啊,这时候太迟了,那女的早溜了。”“糊涂!下不为例,再犯这样的低级错误,看我不收拾你们三个,回去休息吧。”竹竿三人走出白头翁的办公室,一同事远远看见杜春花站在大门口,心里慌了一下,用手肘碰了碰竹竿:“哥们,会不会是你太武断了吧,看那女的。”竹竿也看到了杜春花,对同事说:“管他呢,就算是他老婆,我们也没拿到她怎么样,我们是公事公办嘛,谁叫他没有结婚证呢。对了,昨晚那份记录呢?没放在白头翁那儿吧?”“没有。”“没有就撕了。”
终于等到大门开了,换班后的值班员把杜春花带到了白头翁的办公室门口就退了下去。杜春花刚看见白头翁一声“大叔”就跪了下去。正埋头看报的白头翁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抬起头来没见到人,继而听到哭泣声才站起身来,看到办公桌前跪着的杜春花。白头翁略一怔,放下报纸走到前面扶起杜春花:“这位女士,别这样,有什么事起来说。”杜春花又叫了一声“大叔”。白头翁心里不爽了:“叫我主任或者大哥都行,你看我有这么老吗?”杜春花刚才进来时只看见白头翁埋着个头,真没注意他的脸,听白头翁这么一说,才抬头看了一眼。杜春花这一抬头,白头翁不爽的心情就有些爽了。杜春花虽说刚从农村来,脸上留有子外线的痕迹和黄土地的颜色,但仍然掩不住她清秀的五官,不带任何款式的衣服更凸现出北方人的高大,高高的胸脯,翘翘的臀。白头翁舔了舔嘴唇:“妹子,有什么事先坐下说,哥给你作主。”说着,拉着杜春花的手轻一下重一下地捏着。
杜春花改口叫了声“大哥”,又把昨晚的事说了一遍。白头翁听了,半晌才问:“你真是他老婆?”
“老婆咋会有假呢?我有身份证。都怪我走时忘了带出来,你们不信我可以叫家人把结婚证寄过来。”
“结婚证是一定要的,但现在不是证件的问题,你老公不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说,还对我们的工作人员动了手,这叫袭警。袭警,知道不?”
“不懂。”
“想你们这些民工也不懂,这事可大可小啊。”
“可大可小?”杜春花更听不懂。
“大就是可以坐牢,这小嘛,交点罚款就行,但得看你们的态度和诚意。”白头翁看着杜春花,话锋一转:“还好,这事幸好是碰到我,要是在别处,你老公一定会坐牢,一定。”
“我一看大哥就是好人,请大哥好人做到底,只要不坐牢,我们什么都认了。”杜春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学着电视上的人,先把话说了再想自己有什么可以免去牢狱之灾。
“什么都认了?”白头翁看着杜春花,像猎人看着一只猎物走到自己设计好的陷井边上,“你老公的事在这里谈不适合,等我下班后另找个地点谈吧。”
白头翁把话说到这份上,杜春花本想说张富财今天还要上班的,想了想没说出口,只说想给男人捎几个馒头去,顺便看一眼。白头翁很大方,叫来值班员带路。仅几个小时不见,杜春花几乎认不出张富财了。张富财完全变了样,脸肿得老高,胡子拉渣的,胸前的单衣一片血渍。张富财见杜春花进来,焦急地问:“春花,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没有,他们没再打你吧?”“没有,你放心吧,没有------”张富财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想起昨夜雄风振振的丈夫,几小时就变成这样,杜春花的泪水就流得收不住:“不要担心,我找过主任了,给他看了我们的身份证,你就是那么冲动,他说再怎样也要罚点款,才能放你出去。”“罚一点款?他们说要三万。”“三万?”杜春花的身体晃了晃,“不会要那么多吧?”张富财还想说什么,值班人员过来叫杜春花出去了。
杜春花一走,竹竿三人被白头翁在梦中叫了起来。三人红着眼睛来到白头翁面前:“头,什么事这么急,觉都不让睡了。”白头翁做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你们给我记住,你们是这里的精英人才,维护一方平安的联防队员,以后查房时细心点。昨晚那事,你们太冲动了。”“头,他只不过是一个农民工,不配合工作不说,敢和我们较真。”竹竿吊儿郎当的说。“幸好是一个农民工,要是别的什么人,今天关在这里的就是你们三个了,明天把他放了。”“不管怎么说不能这样算了,要不面对这个村几万民工我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那锦旗还保得住?”竹竿指着墙上“治安管理一等奖”的锦旗倒像是上级教训下级。
竹竿的心里就是在教训白头翁。竹竿有个亲戚在市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是主管治安这方面的,若非竹竿在学校时就成了有名的混混,高中没毕业直接当了混混大哥,老早被亲戚搞去市里谋好差事了。亲戚为了给竹竿打点基础,让他在村里先干着联防队的工作,以后有机会就往上提,那锦旗也是亲戚搞来的。与之相比,白头翁虽是联防队的主任,没读几天书,又是世代农民,开革的春风吹进村来,把他一家的几亩瘦田变成了厂房,他成了厂里的保安。后来村里的厂子越办越多,外来工像水一样涌进村里,打架、抢劫的事时有发生,村里便成立了治安联防队,村长一时找不到适合的人来管理,想到当初土地转让时白头翁没唱过反调,就委任白头翁全权管理。这样的官,自然没有能力,没有后台,也就没有了胆气与骨气,只能吓唬外来工。所以,竹竿在白头翁的面前一直很有优越感,从没把白头翁放在眼里。竹竿一提到锦旗,白头翁就妥协了:“你说该怎么办吧?”“再怎么说也要罚款才能放人。”“好,好,就这样决定吧,明早把人放了。”白头翁挥了挥手,想下班后的事去了。竹竿瞪了他一眼,又回去睡觉了。
舒雅酒楼是镇上有名的酒楼,与星级酒楼相比又差得太远,但对杜春花来说是生平见过最豪华的。杜春花半下午就站在联防队办公楼大门口一直等到白头翁下班,还是白头翁用摩托车载她去的舒雅酒楼,菜也是白头翁点的。在一个单间里,白头翁一小杯稻花香下肚,满面红光,目光从杜春花宽宽的额头慢慢滑落,落到胸脯时就被桌面给硬生生地挡住了。“杜春花,是吧?”“嗯,是。”“春花,这花字好呀,和你人一样----”“主任,不,大哥,我男人的事--”“不要急,在这里,我还是个主任,相信我白主任会为你解忧,说什么来着,我们的任务就是为外来工服务。”第二杯酒下肚,面对而坐的白头翁挪到了杜春花这边,紧紧贴着杜春花的大腿:“你男人的事,不能急,得按规矩办,按程序办。什么最大,国法最大,反对我们的工作,就是违法。但是---”白头翁的身体大半倾在了杜春花的身上,喷着酒气的嘴完全是贴在了耳朵上,“但是,法律之外还是可以讲人情的,不过,这人情嘛-----”白头翁说着右手搭在杜春花的大腿上,并不断来回游走。
竹竿一接班,跟随他的一同事走过来,小声地说:“我看见头儿下班时把那个女的带出去了。”竹竿一愣:“难怪白老头叫咱明天放人,大概是讲好的今晚睡人家老婆吧。咱干脆提前放了,省得让他总是捡这样的便宜。”竹竿的两个同事,倒不如说是他的马仔,这两人都知道竹竿有靠山,白头翁又老了,将来还不是要跟着竹午混,所以竹竿说啥都举双手双脚赞成。他们心里还有一个想法,昨晚盲目抓人、打人、扣人,要是传出去,让哪个搞到网上去还得了?这年头,正事没人管,管闲事的人却多,弄不好真如白头翁所说,倒把自个儿关起来就麻烦了。两同事走进关张富财的屋子,提着他的肩膀往外拖。张富财以为又要说罚款的事,死死拽住铁门:“我不出去,我拿不出三万块,我没钱!”“傻B,那是和你开玩笑的,我们大哥心眼好,放你一马,回去与你老婆团聚吧。”张富财以为听错了,横躺在铁门中间一动不动。竹竿厌恶地看了一眼,吼道:“还不滚?”张富财似乎被这声吼声惊醒过来,吃力地站起来,踉跄两步,又听竹竿说了句:“回来,就这么走了?”张富财走到竹竿面前,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仅有的两张百元纸币,上面还沾有血迹,双手恭恭敬敬递上:“谢谢你们大人有大谅,请买包烟抽。”竹竿接过来,用母指与食指捏了捏:“穷鬼!去看看你老婆吧。”说完,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怪笑。
三杯白酒下肚,白头翁醉得不行了,整个身体软绵绵地倒在了杜春花的身上,杜春花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小心翼翼地说:“主任,你醉了,还是回去吧。”“好,回去,回去。服务员,埋单。”杜春花要摸钱,让白头翁阻止了:“你们打工人不容易,还是我来吧,你扶着我就行了。”白头翁拿出四张百元钞票,服务员只找回一张五十的,惊得杜春花吐了吐舌头,暗想自己幸好没开钱,真要开,就身上一百多块怎么下得了台。走出酒楼,白头翁让杜春花坐上摩托车后座:“我送你回去。”“这怎么行,你都醉了---”“谁说我醉了,我说送就送,这是命令。”白头翁说着打响了摩托车:“抱住我的腰。”杜春花迟疑了一下,还是不松不紧地抱住了白头翁水桶粗的腰。
几分钟便到了张富财的出租房楼下,张富财租住在三楼。杜春花下了车,白头翁也下了车:“扶我上去吧,你男人的事还没谈。”白头翁没等杜春花表态便把身体靠了上去。杜春花左右看看,想起这里没人认识她,才扶着白头翁吃力地往楼上爬。好不容易爬上三楼,杜春花正喘着气摸锁匙,张富财一跛一跛地上楼来了:“春花,春花,我回来了。”杜春花听到张富财的声音一下转过身来,白头翁的手正有意无意地在杜春花胸前碰撞,杜春花突然的转身差点把他甩了出去,白头翁急忙跟着转过身来,只听杜春花说:“富财,你回来就好了。”白头翁像突然明白什么似的暗骂到:“竹竿,你这王八蛋。”嘴里却假装问:“他是谁?”“我男人。”“你看,我说话算数吧,天大的事在我这里可以是芝麻小事,同样,芝麻小事在这里也可以变成天大的事。”白头翁说这话时狠狠地在杜春花的奶子上捏了一把,然后歪歪扭扭地下楼去了,一边走,还一边不时回头看着杜春花。
杜春花见白头翁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一把扶着张富财,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走进出租房,张富财看着妻子:“你是不是被他那个了?”“哪个?”“他是出了名的老色鬼,我们厂里有几个打工的让他们抓了,老婆也都被他骗过。”“我没有。”“哪他们怎么就这样放了我?”“我也不知道,你不相信我?”杜春花说着委屈的泪挂在脸上,把昨晚找他到今天的事全部说了,说完后又说:“如果你真的要被判刑,而且那样可以救你出来的话,我肯定会让他那个----”张富财紧紧抱住杜春花:“我的好老婆,你受苦了。”杜春花也抱紧张富财,并热烈迎上去,一边用舌头添着张富财青红蓝紫的“肥脸”,一边把自己脱得一丝不挂。张富财热情高涨,把身汗臭的衣裤扒下来扔出窗外,紧紧压在杜春花的身上。
杜春花扭动一阵身子,猛地推开张富财的身体,紧张地问:“你怎么啦?”张富财惭愧极了:“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很想,就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尾声
张富财回到厂里,再也无心干活,又因一周内连续旷工两次,迟到一次,工资从B级降到D级,工作也从流水线上调去了杂工组。一月后,张富财和杜春花回家了,那家厂把他开除了。理由就是张富财旷工、迟到,且做事态度一改从前,没精打采,丢三落四。回到家后,两夫妻没有修房建屋,而是揣着张富财打工这几年积攒的钱,开始在大医院和江湖药摊之间奔走。在某中医院,一位八旬高龄的老中医告诉杜春花:“你男人的病是受到突然的惊吓或者刺激没有得到及时的心理恢复导致,所以不能急,必须慢慢来。”“要多久?”“很难说,这种病历很少见,三年,五年也不一定,关键还是你的配合和理解最重要啊。”老中医意味深长。“还要等三年,五年?”杜春花似乎看见公婆因为草药罐总是空的病得爬也爬不动了,又似乎看见医院雪白的墙上有枝红杏伸了出来,迅速伸到她的面前,紧紧扼着她的咽喉,她的身体有些晃动,像是又要大地震了,墙不倒,她杜春花也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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