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悸

 汤树东   2009-01-18 11:38   1664 人阅读  0 条评论

  那一夜,午夜,夜雨“嘀、嘀、哒、哒”,洗刷着人间的昏黑。
  
  若不是累,早入梦香,我定会浮想翩翩:门锁好,灯关好,蚊帐围成笼子状,就我一个人在里面心跳、呼吸,好奇梦里的色彩与情节,间或一两声梦呓,在黑暗里说梦里的消息,但没人知道。
  
  或许,一两位所谓梁上君子的,从我房间对街舒敞开来的窗户,悄悄进来,走访所有抽屉,箱笼,然后惊愕:主人原来只是个穷书生,流落在这城市,可换钱的只有书,但已经破旧得很。如果不生气,他们会笑话我落魄,最后悻悻而去,由着窗户透射街灯进来,铺照在蚊帐顶盖,凉风一吹,黑暗里这唯一亮光,似乎无数只眼睛默默等待着……
  
  直至绝望的哭喊,碰碎我温柔的梦,屋里漆黑,掩盖我醒来时的所有惊慌失措,盯着屋里唯一那扇窗,是它把那绝望的哭喊,传了进来,哭的人就在窗口下面,离我很近。
  
  “咦——呀,呵,呀——呃、呃、呃……”
  
  我听见小女孩娇嫩的悲泣:
  
  “哥哥,不要……哭,呃…呜,呜,呜……”她却也哭起来了。
  
  “……呃呵,我们的衣服全湿,没人理我们,呀呀……”
  
  他竟狂奔起来,我听见窗子下面有散乱的脚步声,渐渐铺展开来,心中嘀咕:他们怎么啦?
  
  “哥呀,哥呀。”小女孩怕哥哥出事。
  
  “以后就只有我们俩,没人理睬我们!没人!”他的声音盖过了夜黑。——我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声嘶力竭。
  
  他简直要诅咒这冷寂的夜,满怀对人生的失望,对人间的仇恨,像一道电光,划过城市冷漠的夜。除了静,除了头顶关得严实可靠的高高门窗,以深深的沉默,回敬他们,夜,依然是夜,没人声响动,听他们的悲痛。
  
  我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最后的审判”已经到来,他们的哭喊振动我的耳膜,我被吓住了。我浑身麻了似的,鸡皮疙瘩由脚跟,传递到腮帮,——我害怕,这绝望的少年,会不会一下子跳到我这黑漆漆的房间,我感觉他似乎到了想杀人的地步。
  
  我看蚊帐顶盖,光亮一片,如果出现黑影,就证明这少年要从窗子上来了。我恶意猜度:他要引起世人注意,知道他绝望,给他同情。可是,似乎所有人都睡着,醒着就我一个人,听到他的喊叫,世界仿佛一下子沉默了。
  
  在这样一个黑夜,只我一个人,对人与人之间的悲苦,无动于衷,什么是看客,我就是。起码要弄明白发生什么事,问一下他们有什么苦楚,我和他们只相隔一堵墙,但我依然不动,只幻想一切可能与不可能的情节,倒霉的是,全世界似乎就我一个人被吵醒,否则,梦会帮我安然逃过夜里所有可怕,梦里也有恐惧,但终究不过是梦。
  
  我怕走到窗边,往下一望,回我的是张幽灵的狰狞脸,对着我冷冷的笑,然而满脸却是哭着的泪痕,我怕任何一个动作,被他听到,招惹他的过来,……
  
  夜雨“嘀、嘀、哒、哒”,洗刷着人间的昏黑。
  
  没听到他们离开的确切声息,那少年的哭声远了,渐而依稀,猜想他们已离开我窗外那条空荡荡的街,远近几声野猫叫,像在哭,而我依然一动不动。
  
  世上有个人,曾横眉冷对一切“看客”,写下痛哭笑骂的文字,企图唤醒在铁屋子里迷梦不醒的国人,显然,他失败了,——因为,我觉得我的脸红了,在那个夜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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